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是我們很多人的向往。在中華民國時期,上海有一位作家,看到報紙上開發西北的消息,于是雇了一輛汽車,便開啟了西北之旅。當時,周圍很多人說“不要去,不要去,西邊的路不好走”。這些勸阻的話后來被他寫在了《西行小記》中,這位暢想浪漫之旅的作家就是鴛鴦蝴蝶派的代表張恨水。而他的西行之旅也正如人們勸阻的那樣,實在不算浪漫,“路是稀爛公路,車倒是氣車,生氣的氣”。這條路就是西蘭公路,不過那是在1934年,當時西蘭公路剛剛開始修筑,這條路的歷史要追溯到清代的西蘭車馬大道,名曰大道,其實是為平定西北叛亂開辟的一條臨時通道。民國初年,馮玉祥出于統一西北的需要,對其略加翻修,并給了一個具有近代含義的名字——西長公路。
西蘭公路則是抗戰時期的產物,它是抗日戰爭時期唯一一條貫通西安、蘭州的公路,也是西北抗戰大后方最為重要的戰略大動脈。自西安,經咸陽、醴(禮)泉、乾縣、永壽、邠(彬)縣、長武后進入甘肅,經平涼,越六盤山至蘭州。全長719公里,陜西境內西安至窯店段共長199公里。
西蘭公路路線圖
下面,我們通過一組檔案,還原抗戰時期西蘭公路的修筑歷程。
1932年,國民政府關于設西安為陪都、組建西京籌備委員會的決議
1931年“九一八”事變和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將南京國民政府的注意力轉向了廣袤無垠而又陌生的西部。1932年,南京政府決定以西安為陪都,組建西京籌備委員會,加速建設西北交通,并相繼派出考察團對“開發西北”進行實地考察。這些考察如一個個頻繁活動的中介,把西北與全國、邊緣與中心緊密聯系到了一起。眾多開發計劃與設想中無不提到交通。至1934年前后,在全國開發西北的熱潮中,重修西蘭公路被提上日程,南京國民政府經濟委員會決定按照《公路工程準則》規定的丙等國道標準改建西長公路,稱西蘭公路,1934年3月24日,陜西省政府派員隨同國聯公路專家敖京斯基、西蘭公路總工程師劉如松等一行五人組成的西北公路查勘團自西安至蘭州沿途進行考察。此后相繼成立西北公路局、西蘭公路工務所、西蘭公路工程處等機構進行管理、勘測、施工等。
1934年,開發西北協會陜西分會成立合影
1934年7月23日,楊虎城在西安舉行開工典禮暨誓師大會。以十七路軍為主力的筑路部隊接受檢閱,楊虎城和省政府主席邵力子、建設廳長雷寶華、總工程師劉如松等人相繼講話,勉勵十七路軍吃苦耐勞,按時完成任務。施工開始,特務一團、二團、炮兵團、獨立旅第四團士兵先出西安西關后,自西廓門起向西延伸一公里分段施工,僅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原來坎坷不平的舊路就被修成寬闊平坦的公路。這一公里修成后,楊虎城同來賓巡回視察,典禮正式結束。各部隊均于翌日清晨出發,分赴西蘭公路各段全面開工,“西安、咸陽、禮泉段由獨立第二旅第四團派兵六連輪流修筑;禮泉、乾縣、湯(陽)峪段由獨立第二旅第三團派兵一營修筑......;湯峪、監軍鎮、舊永壽段由特務第二團派兵修筑......;永壽、邠縣段歸炮兵團運輸兵修筑......;邠縣、長武、窯店段歸特務第一團派兵修筑。”
1934年4月7日,經委會查勘西蘭公路情形
1934年7月,十七路軍官兵筑路開工典禮
十七路軍特務一團在修筑道路
說起十七路軍,大家都不陌生,這支三秦子弟隊伍,是西安事變中集國、共兩黨聯合抗戰于一身的愛國武裝,是中條山上“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的中流砥柱,是奔走在豫西戰場抵御日軍西進的重要力量,是新中國石油工業的開拓者。在這場筑路戰斗中,他們也是無所畏懼的勇士。面對黃土高原溝壑縱橫、落差巨大、有山無石、有溝缺水的惡劣環境,戰時“經費不足”“用水困難”“物料漲價”“工期緊迫”的特殊條件,依靠簡單的筑路工具,他們邊測繪、邊施工,櫛風沐雨、不畏艱辛,用鐵軍的信念和執著,將自己的生命和熱血傾注到這條公路里,讓我們看到在日寇入侵、山河破碎的年代,三秦兒女不甘做亡國奴的大無畏英雄氣概。至1935年5月1日,全線大部分工程完竣,西安至蘭州土路通車。然而原計劃的第二期鋪筑路面工程,因經費困難沒有進行,只在西安西門外鋪筑了100 米的試驗路面。
關于戰時物價高漲,隴海(鐵)路和寶天(鐵)路也在同時趕工,西蘭公路經費不足的電文
關于工地處于高原地帶,需水困難,洽商購水的電文
隨著戰事日益吃緊,中國對外的海路運輸線被日軍阻斷,多地陸路運輸線也相繼受阻。西北地區作為大后方,與蘇聯接壤。相對有利的條件,使得國民政府決定,建設和保障一條與蘇聯對接的國際援華大通道。1937年至1942年間,西蘭公路又先后進行幾次改造,并與甘新公路聯通,成為以新疆迪化、甘肅蘭州、陜西西安為聯接點,貫穿西北地區的國際交通線、軍需補給的生命線。“保證前方戰略物資及時供應,實現后方客貨運輸暢通無阻,以交通使命,助成抗戰目的”。
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中國軍民的抗戰狀態也備受美國民眾關注。1941年,美國《生活》雜志記者卡爾、雪萊就曾從潼關入陜西,沿西蘭公路西行至蘭州,對抗戰大后方進行一系列采訪,并生動描述了西蘭公路建設前后的變化。
與張恨水先生1934年對西蘭公路的描述形成對比的是,1942年著名作家茅盾在《風雪華家嶺》中的描述:“在一九三八年還是有名的‘稀爛公路’。現在這一條七百公里的汽車路,說一句公道話,實在不錯。這是西北公路局的‘德政’。現在,這叫做‘西蘭公路’。在這條公路上,每天通過無數的客車、貨車、軍車,還有更多的膠皮輪的騾馬大車。舊式的木輪大車,不許在公路上行走,到處有布告,這是為保護路面。”
交通部公路管理處西北工程處西蘭公路東段各項工程單價表
雖然在戰時環境下,國家經濟困難,交通事業的規劃、建設都有著很強的應急性,但西蘭公路作為西北地區國際補給運輸干線,在抗日戰爭中具有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它與甘新公路的聯通,共同支撐著西北地區爭取外援、堅持抗戰的沉重歷史使命,它與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一起,共同擔負著一寸山河一寸血的神圣職責。在它的身上,雖然難以考證究竟有多少軍事物資流經前線,又裝備到具體多少戰斗序列中,但可以肯定它是抗戰勝利的一項后勤保障,曾與抗戰共命運。
新中國成立后,西蘭公路幾經改造,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并入312國道,成為從上海至新疆霍爾果斯,貫穿八個省市自治區、全程4967千米的祖國東西大動脈中重要的一環。今天,當我們再次踏上這條平整寬闊的大道,或許還會隱約聆聽到當年那不屈抗爭、夯土固柢的號子聲,還會影影綽綽看到為救亡圖存而熙來攘往的車輛身影。或許只有在這時,我們才能體會到,這條幾經翻修、僅留下細長曲線的道路,看似平淡無奇,卻無聲地昭告著我們,抵御外辱,它也曾是一名斗士!